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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韌淡然,光而不耀——任法玖老道長訪談記    作者:潘存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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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存娟來源:《中國道教》

柔韌淡然,光而不耀

        ——任法玖老道長訪談記

潘存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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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法玖道長在樓觀臺

筆者第一次探望任法玖老道長是在2014年2月27日,當天是“閔智亭大師羽化十周年紀念活動”結束,道教之音付薇女士和隋玉寶先生打算去樓觀臺采訪老道長,這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于是相約同去。胡誠林會長還特意安排他的司機阿舉開車送我們。下午2點出發,3點左右到達樓觀臺道院,知客丁道長接待了我們,然后帶我們進入道院的生活區。

任老道長住在一個大概二十多平米的房間,進門是個小間,放著灶具,算是廚房。里間有一床一幾一柜一沙發,以及兩三個單椅。老道長身著藍色短道裝,干凈利落。正如之前聽說過的一樣,他一貫注重作為道士的形象,道裝嚴整。我們跨進里間時,看見他正坐在沙發上攪面糊糊,說是為晚上準備的,要做撥魚兒。84歲的老人,仍然自己打理生活,這令我們油然生出贊嘆之情。

丁道長向他介紹了我們的來意,老道長笑呵呵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現在啥事兒也做不成了,也沒啥好采訪的。他招呼我們各自落座,看著面前的攝像機、照相機,他又露出些許靦腆。午后的陽光從他背后的小窗戶灑照進來,與他慈祥的面容相輝映,給人溫暖寧靜的感覺。這次見面只有半個多小時,大概是因為影響了老道長午后的休息,他忽然說頭暈,示意我們離開。

第二次是今年的8月17日,筆者受咸陽道協賀信萍會長邀請參加咸陽道協第二次代表大會。此前幾日,聽說任老道長現在住在咸陽五陵洞道觀,便想再一次探望他,并對他的經歷做進一步的了解。我向任興之道長詢問了聯系方式,他給了我曾崇正道長的電話號碼,但是我沒有聯系到曾道長,就順便向賀道長打聽,會后他即安排了咸陽御書宮住持吳嘉祿道長帶我前去,我先生開車同去并幫我做錄像、拍照、錄音的工作。咸陽五陵洞道觀的住持是任老道長的再傳弟子陳興琳道長,她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這一次見到任老道長,他的身體大不如三年前了。此前他住了一次院,現在生活不能自理,因此陳道長接他過來以便照顧他。任老道長住在一間十多平米的房間,他身穿白色T恤和長褲,躺在一張單人床上,虛弱清瘦,但見有人來看他,依然露出慈祥的笑容。吳道長向他說明我們的來意,他即示意要坐起來,換上道裝。陳道長為他擺好椅子,扶他坐好。面對攝像機,老道長努力地端坐起身體,吳道長趕緊把拐杖遞給他,他呵呵笑著接過來,拄在胸前借力,又一次讓我們見證了老道長對道貌一絲不茍的講究。

因為老道長身體的緣故,這一次交談也只有半個多小時。他似乎很有想說的意愿,但徒弟們心疼他,都示意我抓重點問題了解,不要聊太久。當吳道長說將他抱回到床上時,他很順從地答應了,并且笑得很開心。吳道長抱起他的那一瞬,我越發感覺出他的瘦弱。吳道長、陳道長也都跟我感嘆,出家人一生無兒無女,老了就這樣艱難??粗麧嵉姆块g和衣物,我想,有陳道長這樣的弟子們照顧晚年,任老道長還是幸運的。

通過兩次探訪,我整理了任老道長的大致經歷和修行體悟,在此分享給想聽老道長故事的同道們。

任法玖道長,1930年農歷6月13日出生在甘肅天水習家寨子村。他家境貧寒,父親是長工,父母都一生好道,長期茹素。任道長受父母影響,自幼慈悲樂善。他年少時也給別人家放羊,養成了吃苦耐勞、獨立堅強的優秀品質。問到他的出家因緣,他說:打小看著父母燒香忌口,自己心性里也愛這樣。解放前有同村年輕人相約去延安參加革命,我正拉長工補貼家用,所以沒去。我就是這個性格,好清靜,所以最終出了家。很多人以為出家的人是因為遇上啥事兒了,其實不都是這樣的,是因為性格。我有個徒弟,是個獨生子,也是從小就想出家。這都是各人所好不同。

任老道長說他家附近就是鳳凰山。據查,鳳凰山位于現在的天水市麥積區西北56公里新陽鎮境內,山上歷代有廟宇建筑,解放前建有泰山廟一座,任道長及其父母就是與廟里的道長們長相往來。其中有一位姓溫的道長是在龍門洞出家的,1953年要回龍門洞。任道長得知后決定跟隨他一起前往,因為他早先就已知道龍門洞是全真龍門祖師丘處機修道的地方,所以一直很想去參訪。

八百多公里的路程,他們主要靠步行。到龍門洞之后任道長即決定出家,拜了麻嗣秀道長為師。任道長回憶說,麻道長是寶雞鳳翔人,為人忠厚老實,1961年羽化了。他說,那時候龍門洞道院在山上有土地,有30多位道長,大家躬耕自養,而且龍門洞神靈靈驗,香火不錯,信眾們多有以耕牛作為還愿之物的。所以道院有好幾頭牛,他那時年輕力壯,師父就叫他負責放牛。勞作之余,任道長跟師父學習經典,學習道教基本知識。

任道長在龍門洞住了兩三年。1957年,師父讓他到樓觀臺參訪。他說,出家的人,五湖四海都是家,經常要到處走訪學習,不是在一個地方待的。起初他在樓觀臺跟隨師伯王嗣琳道長學習經韻科儀,中間因為經歷了一系列運動,學習就中斷了。從宗教改革到文革期間,在艱難的環境中,任道長一直堅持留在樓觀臺。因為他歷史簡單清白,所以只是參與生產勞動,并未受到大的沖擊。他說,樓觀臺在1952年的土改中為120多名道士留有300多畝土地,大家就靠種地生活,但吃飯可是大鍋飯,要憑糧票呢。

問及當時廟觀和道長的情況,老道長表情凝重起來,他用很無奈的語氣說道:這里的生活變了幾次樣子,園林處、石灰廠、五七干校、五七農場、種牛場,把地慢慢地占用了。十年動亂中,廟里能拆的都拆了,像也打了,也有道長遭遇不幸,他們都是好人。轉而又舒然笑道:不過那也就是一個階段,過去了就都好了。落實政策后,可以留頭發了,廟也開放了,八一年就開始修復,又給了幾十畝地,把種牛場也分開了,這就開始好起來了。

當問他那個時期有沒影響到修行,他說:廟里是不讓燒香敬神了,頭發也被迫絞了,也動員我回家,我不回。我歷史清白,也就讓留下了。修行是自己的事情,晚上干完活兒,打坐、念經,自己做就對了。

任道長在樓觀臺一住就是60年,對樓觀臺非常有感情。因為這里的一切都浸潤了他的心血。從改革開放開始,任道長擔任過都管、巡照等職,協助同門師弟任法融會長,在樓觀臺殿堂恢復修建的過程中,做出了很大貢獻。因為他會開拖拉機,修廟的時候,他曾親自開拖拉機到乾縣拉瓦。他說曾經遇上查駕駛執照,他給查照的人說,我一個出家人哪里有證啊,要不你給我一個證唄!把人家逗笑了,結果就給他放行了。說到這,老人家像孩子一樣哈哈大笑起來,也逗得我們忍俊不禁。從樓觀臺到乾縣路程有七八十公里,那時的路況也不比現在,老道長對其間遇到過的困難卻只字未提。

除此之外,任道長主要負責農業生產,他經常開著拖拉機給山地、水地運肥耕作。有一次在水田收稻,拖拉機方向盤失靈側翻,水箱正好壓在左腿上,導致任道長左腿大面積燙傷。提起這件事,他仍是呵呵笑著,用手比劃著說,燙起了這么大的水泡呢!但他傷勢稍微好轉就又投入勞作?!度氐澜獭?994年年刊以《道教界的“老黃?!比畏ň恋篱L》為題宣傳報道了他,說他“以廟為家,以身作則,一心為公,勤勤懇懇,吃苦耐勞,為樓觀臺宮觀管理和生產自養獻計出力,貢獻突出”。精簡的語言,并不能完全道出老道長的付出。

宗教政策落實后,任道長除了完成日常的廟務工作,終于得以繼續學習經韻科儀,1985年得到正式撥職,成為高功。1989年任道長又去參加了王理仙方丈在北京白云觀的全真傳戒,說到這里,任道長展露出自豪的表情,說,我是王方丈的戒子。因此他的戒名是任宗玖,戒號通妙子。

此后,任道長主要致力于各種法事活動以及培養高功人才,先后到全國各地道教宮觀主持法會,在廣東、寶雞太白山鐘呂坪、漢中天臺山等地舉辦經韻培訓班,為當代道教界培養了近百名高功。吳道長插言道,龍門洞法脈的高功幾乎都是從任道長這里傳承下去的。其中現在著名的弟子有任宗權道長、何宗銀道長、馬誠仁道長、雷宗南道長、曾崇正道長等。任老道長高功經典造詣深邃,平時還非常注重道風道貌,道裝一貫嚴整,率領道眾做早晚功課,誦經喊韻一絲不茍,被道友們視為玄門表率。2002年,千山五龍宮傳戒中任道長被禮請為證盟大師。2012年任道長被聘為武漢長春觀高功撥職法會證職妙道大師。

任道長一向淡泊名利,天水玉泉觀曾敦請任道長去做監院,被他婉拒。對于一些小廟遇到困難,任道長卻總是很熱心地幫助籌措資金,五陵洞道觀就是任道長努力化緣得以修復的。五陵洞道觀地處咸陽市渭城區周陵鎮五莊村高干渠南崖,西側原有民間相傳秦惠文王五子之陵,道觀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間,清康熙二十五年擴修西崖,民國末年道院仍有土地近40畝,上世紀50年代道觀被毀。1992年,在任老道長等指點資助下,再傳弟子陳興琳道長率鄉黨信眾主持修葺,歷時18載,耗資近400萬元,2010年11月17日隆重開光,成為咸陽地區一處重要的道教活動場所。其他例如玉皇閣、藥王洞等道觀在恢復修建的過程中,都得到過任老道長的幫助。

任老道長回憶年輕時師父囑咐他,要成為有道之士,就要多學知識和技能。他說:出家人學的東西也不一定,不同科目的,有的學經典,有的學科儀,有的學看病,所以我也學會看病。任道長主要是跟隨李圓通道長學習過針灸,擅長治胃病。根據陜西省檔案館民宗委228-1號檔案:李圓通道長,1887年出生,河北清苑城人,上過三年私塾,1936年因病在綏遠三官廟出家。他也是1957年到樓觀臺掛單。李圓通道長還會武術,有很多學生。任道長還和著名高道杜帷宏學習過醫術等。

任道長精于雕刻手藝,道士日常所需的發簪、一字巾牌以及法事所需的令牌、醒木、黃冠、朝笏等,都是他親手制作。他還會剪裁,自己做衣服,尤其是住廟掛單時所需的大褂,袖子需要二尺四寬,很少有人會手工裁剪。他也會做飯,直到今年6月生病前,任道長一直生活自理。

當問及老道長如何理解“道”、如何看待道教時,他認真地說:“什么都離不開道。你看道路,要求人走得端行得正,這就是道。啥都是有道理的。道是修身固本的性命之道,有嚴格的修行。道教是追求無為之道的?!彼悬c急切地說:“道教是中華民族的宗教,不是外國傳來的。中華民族是炎黃子孫,黃帝就是道家的,跟外國的東西不一樣。軒轅黃帝給世界留下的是治病修身、治國愛民的思想。他第一次問道于廣成,廣成老祖給傳的治國之道。第二次問道就學的是修身之道,后來跨鶴飛升。中華民族的文化就在‘道’上,你看現在這個《道德經》世界上都在研究嘛。雖然道士少,但還是民族宗教。多少國家都有國教嘛,中華民族的國教就是道教!”老道長雖然無力做過多的言語表達,但從他略顯激動的表情和語氣,筆者還是真切地體會到他對道教的虔誠信念和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熱愛。

雖然與任老道長交談不多,但像每次訪談老道長一樣,都有一種和煦溫暖的感覺,他們像被時光打磨成的美玉,光而不耀,柔韌淡然,傳遞著對自己選擇的人生方向的那種由內而外的堅定信念。

愿老人家安康!

2017年9月9日于如月居

(原載《中國道教》2017年第6期)